最痛的是我刚长大你已老，我怕的是想爱你你已不在。

——题记

如果工作安排不出差错，今年的中秋节应该还是在出差的路上度过。事实上除了春节，十年来任何一个节日我都没能陪在家人身边。上大学时每逢放假就当志愿者或勤工俭学，读研时全年忙于实验和论文，本想着工作后有了法定的假期，就应该能多陪陪家人了，却没料到阴差阳错进入了华图，从此开启频繁出差全年无休的“漂泊”生活。

对于其他人来说，中秋节就是吃月饼，就是和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就是其乐融融的幸福时光。对于我来说，中秋节只是一则则晒美食、晒家人、晒月饼的朋友圈消息，甚至连月饼都不见得有，那是因为工作忙碌常常忘记了习俗。当然，公司发的月饼会如期而至躺在我位于哈尔滨的办公桌上，但我哪天能有时间回去取呢?

其实上大学的时候，我特别瞧不起那些一有假期就往家跑的同学，笑他们恋家，笑他们没有出息，直到工作以后我才理解那想家的心情。多少次在异乡过节，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是节日的气息，所有人都洋溢着笑脸，我却只能一个人过，一个人都不认识;多少次人在逆旅，坐着寂寞的夜班车，看着窗外争放异彩的节日礼花，那种滋味，没经历过的人是绝对体会不出的。

是呵，以前还是年轻，现在快三十了，感觉自己成熟了，对家的依恋，对亲人的牵挂，也越来越重了。

今年的中秋节还没到来，我却有个机会和所有家人团聚一堂，那是表弟结婚，全家人都要去帮忙。然而回去之前我是犹豫的：正值国家公务员考试的备考期，公司的新课程一个接一个的开始，所有老师都如高速旋转的马达，在列车、各分校和教室间运转，我虽然只需要请几天假，但打乱的是整个课程安排。如果课程推迟了，教务的工作需要重新安排，后续接我课程的老师需要重新安排，如果学员有不满情绪，还需要一个一个的沟通……如果因此而造成公司的损失，我的责任可就大了!

但是我终归还是提交了休假申请，为了家人，我必须在工作上做出让步!

表弟婚礼的过程，倒没有太多可说的——我们这个大家庭，所有人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即便是孩子结婚这么重要的事，也不会有什么繁文缛节。一切中规中矩，开开心心得就把所有仪式进行完毕了。我想多说一些的的，是所有这些爱我的亲人们。

姑姑见到我便说：“孩儿啊，你弟弟都娶媳妇儿啦，你什么时候啊?女朋友处了那么长时间，你也该和她成家啦!”

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乃至所有的亲人都说着类似的话，问着同样的问题……

不要觉得这是七大姑八大姨在逼婚，他们是真的想看到我也穿上西装，乘着花车，在鞭炮声和喝彩声中把新娘子接回家!

表弟却对着我感叹：“还记得小时候咱俩一起放炮把大舅的棉裤炸出个大洞吗?那时候什么也不想，就是淘(东北话的淘气)，可是一转眼我都成家啦，真快啊!”

我说：“记得过年时候，你小舅(也就是我叔叔)给咱们做了个爬犁，拉着咱俩在冰面上到处跑。他给咱俩买的四驱车你还有吗?记得你还嫉妒我的那辆比你的动力足呢!”

小时候，我和同一年出生的表弟就像一对双胞胎，长相、个头几乎都一样。那时候全家人也常常聚在一起，我们俩便成为全家的开心果。我多怀念那个时候，那时候我没有忧愁，表弟没有忧愁，全家人都没有忧愁，无忧无虑的一家人!

可是当今天，全家人齐聚一堂，我在欢乐的同时又平添了多少惆怅!

爷爷奶奶更苍老了，他们在爸爸妈妈和姑姑姑父结婚的照片上留下的挺直的腰板再也见不到了。我的爸爸妈妈，姑姑和姑父也苍老了，白发是不用说了，下垂的眼角和脸上的皱纹也不用说了，当年陪我们哥俩儿玩耍时，那轻松的神采也不见了。至于爷爷的其它兄弟，以及他们的孩子，也都在岁月中渐渐苍老了。

许多独生子女的家庭和我们一样，家庭的人口结构都是一个倒三角形。我们两兄弟的上头，是很多个长辈。小时候，他们是我俩的依靠，有他们在，我俩就能无忧无虑的成长。现在他们年龄越来越大，就像一颗颗星离我远去，只剩下我自己孤独得在这个宇宙中闪烁，这种感觉，可能只有我们这代人能够感受吧!

表弟的婚礼结束后，我依依惜别了小两口和家里人，立刻回到了哈尔滨，到家里时已是深夜，生活将重新回到原来的快车道。凌晨四点，我在睡梦中哭醒，我梦见了我爷爷。他苍老的身影，弓着脊背，脚在地上蹭着走，眼睛里完全失了我小时候见过的神采，有气无力的交代着自己的后事。交代的什么我有些忘了，大概类似我之前曾梦到的那样——他拿着一摞泛黄的纸，对我说：“这是我一生的回忆，现在交给你，你要把它整理好。”

类似的梦，我做过几次。每次醒来都会很惶恐，努力确信这只是一个梦，接下来我会认为这是一个预兆，预示着亲人马上就会离去，但等到了白天，理性战胜了悲伤，我就明白，这其实是我的灵魂对自己的一个提醒，告诉我挚爱的亲人终有离去的那一天，要好好珍惜。

如今，我已长大。当然我指的不是身体上的成长，那个成长早在十多年前就完成了。三十而立，我刚刚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自己的位置，开始独当一面，开始受人尊重，开始渐渐得成为家人的依靠。而就在这个尚不稳定、充满未知的年纪，我的亲人、师长们已经走向衰老。他们不再是小时候眼中高大的形象，他们的身影其实与那些在公园里遛弯的老年人没什么不同。

如今，我想报答他们，或者说得不那么高尚，我想对他们好一点，但是我忽然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我给爷爷买新衣服，可是他并不喜欢穿，还怪我乱花钱;我给爷爷买些吃的，可是他牙掉光了，也并不喜欢吃;我陪他出去遛弯，可是他身体弱了，并不能走很远;我陪他聊天，可是他糊涂了，并不能完全听懂我的话语;那么我就静静听他讲从前的事吧，可是为生活东奔西走的我，并没有多少时间。

对亲人最大的愧疚，就是你能给的，他们已经拥有，他们需要的，你却给不了。在这个时代，家人的生活质量并不需要你费心，你要做的是陪伴，可偏偏陪伴却是这个时代最奢侈的事情。

虽然无法陪伴，但我依然背负着爱前行。以前我总觉得爱是蜗牛的壳，重重的拖着我的脚步，现在我却觉得爱是穿在身上的盔甲，让我每一步都走得坚定、有力。我不能忘却这些画面——亲人们面对我时，脸上的笑容是充满着怜爱和期许的。这些笑容让我感到温暖，也让我感到惭愧，我不知道如何报答几近三十年来亲人对我的关心。这持续的、无微不至的关心是无法用金钱和物质衡量的，是无私且毫无杂念的，它发自一个长者对一个孩子的深沉的爱。

相信大多数看到这些文字的朋友都和我一样，虽然将亲人放在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但是为了生活、事业和理想，不得不放弃对他们的日夜陪伴。我们正处于一个人口高度流动的时代，最亲最近的人往往不在我们身边，亲情已经不能如从前那样牵绊一个人的脚步，但不能否认的是，身体距离最近的人们往往只是基于共同利益而组合起来的共同体，心灵距离最近的人才是你最牵挂的、最视为依靠的人。

以前我总把爱当做理所应当的，并不知感恩，而现在，到了我去爱他们的时候了。以前，看到同学和朋友回到我家乡那个小城市，考上公务员，陪伴家人，过着安稳的生活，还会嘲笑他们没有梦想。现在恐怕要到有所转变的时候了。

有人说，岁月总会消磨人的幻想。

他们终会明白，幻想并不是被消磨了，而是在心灵的选择中，在爱的关怀下，退居了第二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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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Cindy）